【原文】
绝圣弃智①,民利百倍。绝仁弃义,民复孝慈。绝巧弃利,盗贼无有。此三者以为文②,不足。故令有所属③:见素抱朴④,少私寡欲,绝学无忧⑤。
【注释】
①绝圣弃智:抛弃聪明智巧。圣,这里指自作聪明。
②文:粉饰、掩藏。
③属:归属,适从。
④见素抱朴:意为保持原有的自然本色。“素”是未经染色的丝;“朴”是未经雕琢的木;此处素、朴皆指本色。
⑤绝学无忧:指摒弃仁义、圣智的浮文,以免于忧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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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翻译】
“绝圣弃智,民利百倍;绝仁弃义,民复孝慈;绝巧弃利,盗贼无有。”抛却聪明和智巧,人民可以得到百倍的好处;杜绝仁慈,抛弃道义,人民才会回复到孝慈的本性;抛弃伎巧和获利,就不会有盗贼产生。
“此三者以为文不足。”“圣智、仁义、巧利”这三者全是巧饰,不足以治理天下。
“故令有所属,见素抱朴,少私寡欲,绝学无忧。”所以要让人民的思想认识有所归属。保持纯洁质朴的本性,减少私欲杂念,抛弃“圣智礼法”的学问,就没有忧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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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经典释义】老子提出“绝圣弃智”、“绝仁弃义”、“绝巧弃利”的治世思想。认为“仁义、“圣智”等不足以作为治理国家的法则,只有归于原始,保持事物的本性才能免除世间的忧患。“绝圣弃智,民利百倍;绝仁弃义,民复孝慈;绝巧弃利,盗贼无有。”绝圣弃智,民利百倍。即抛弃聪明智巧,人民就可以得到百倍的福利。老子认为,正是“聪明”人所建立的各种虚伪的道德概念,滋生出虚伪的文化,腐蚀了淳朴的民众,刺激了他们的物欲。因此,聪明、智巧是绝对不能鼓励的,否则就会与“道”相背离,招致祸端。老子认为“圣”、“智”容易滋生巧诈,用法制巧诈治国,便成为扰民的“有为”之政。抛弃这种扰民的做法,人民就可以得到切实的利益。老子所生活的时代,诸侯纷争,战乱四起,所有的战争无不是打着维护礼义、为天下的旗帜;所有的统治者,无一不以圣贤自居;而那些纵横游说的政治家、思想家们也无一不是世人心中的“智者”,他们用给诸侯带来“利”的学说而挑拔战争,求取功名。在老子眼中,这正是战火频仍、民不聊生的根源。在远古时期,人类用不着绝仁弃义,民复孝慈,自然是和谐相处的。人类吃的、用的无不直接取于自然。当时人类的认识有限,并不比别的动物高明多少。可随着认知的增多,人们渐渐具备了改造自然的能力,认为自己是万物的主宰,并且不断打乱自然的平衡,因而遭到了大自然的惩罚。其实,这是人类为拥有智慧而付出的代价。后来,人类还出现了欺诈、猜疑和互相残杀的行为,这也是巧智滋生出的不良后果。“此三者以为文不足。”“圣智、仁义、巧利”这三者全是巧饰,不足以治理天下。老子从他所观察到的时代出发,认为这些“圣智”、“仁义”、“巧利”,才是大道废的祸根。人们与其有这些“仁义”、“巧智”还不如没有。老子提出“见素抱朴,少私寡欲”,恢复人的自然本性,使人民的思想认识有所归属。图片
对于“绝学无忧”一句,学术界也颇有争议。一种看法说“绝学无忧’’指弃绝学习就没有忧虑了。也就是认为老子要毁灭一切文化,当然也就不要学习了,因而导出结论:老子是愚民政策的创始人,是倡导愚民思想和政策的鼓吹者。而另一种观点则认为,“绝学”指抛弃那讲圣智、仁义、巧利的学问,将其置于身外,免去权欲的诱惑,做到无忧无患。还有一种观点认为,老子所说的“绝”,其实就是绝招的“绝”,也就是独门绝技,是指至深、独到的学问,老子认为只有取得不同于世俗的独到学问,才能无欲无求,真正做到无为。《庄子》中曾有这样的描述:远古时候,人们结绳记事,将粗疏的饭菜当作美味,将朴素的衣服当成美服,在淳厚的风俗中快乐地生活,居所简陋,但人们却安适于其中,邻近的国家相互观望,鸡犬之声相闻,百姓到老死也不相往来。那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。如今,百姓伸长脖子、踮起脚跟说“某个地方出了个圣人”,于是带着粮食急趋而去,抛弃双亲,放弃自己的事业,往来奔波,这都是追求圣智而不遵循大道的过错。
苏辙《老子解》
非圣智不足以知道,使圣智为天下,其有不以道御物者乎?然世之人不足以知圣智之本而见其末,以为巧胜物者也,于是驰聘于其末流,而民始不胜其害矣。故“绝圣弃智,民利百倍”。
没有圣明、智识是无法了解道的,让圣明、有智识的人来治理天下,怎么会不以道来处理万物呢?但是世人只见到了智慧的肤浅表现,却见不到智慧的根本,以为机巧就能够取胜,于是在道的末流大肆折腾,而百姓不能承受这样造成的损害了。所以说抛弃对圣明与智识的肯定、景仰和追求,民众可以获得百倍的好处。
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,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。仁义所以为孝慈矣,然及其衰也,窃仁义之名以要利于世,于是子有违父,而父有虐子,此则仁义之迹为之也。故“绝仁弃义,则民复孝慈”。巧所以便事也,利所以济物也。二者非以为盗,而盗贼不得则不行,故“绝巧弃利,盗贼无有”也。
仁爱而遗弃亲人的人是不存在的,正义而背叛君主的人是不存在的。所以仁义表现为孝顺慈爱,但是到仁义的衰颓的时候,不仁义的人们以仁义的名义去寻求利益,于是有孩子违逆父亲,有父亲虐待孩子,如果把仁义比作车轮,种种乱象都是由仁义的车轮滚过地面留下的痕迹,这痕迹虽然显示了车轮的滚过,却是车轮碾压与排斥的东西。所以说杜绝对仁义的肯定、景仰与追求,民众才能恢复到子孝亲慈的天性。巧,能使事情方便易行;利,能够扶助、促进事物的发展。具备这两者的不一定是盗贼,而盗贼一定具备这两者,所以说远离对机巧的使用和对私利的追逐,盗贼也就没有了。
世之贵此三者,以为天下之不安,由文之不足故也。是或属之圣知,或属之仁义,或属之巧利,盖将以文治之也。然而天下益以不安,曷不反其本乎?见素抱朴,少私寡欲,而天下各复其性,虽有三者,无所用之矣。故曰“我无为而民自化,我好静而民自正,我无事而民自富,我无欲而民自朴”,此则圣智之大、仁义之至、巧利之极也。
世人珍视这三种东西,造成天下的不安定是因为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纹饰、装点。有人提倡圣明、智识,有人提倡仁义,有人提倡巧利,都是用肤浅的纹饰来治理。然而天下反倒更不安定了,为什么不返回纹饰的根本呢?使人们的感官清净,内心朴实,减少对自己的关注和对欲望的追求,则天下人都恢复他们的本性,虽然有那三样东西也没什么用处了。所以说我无为,人们就自我发展;我好静,人们就会自然端正言行;我不妄加指挥,人们自然富足;我没有贪欲,人们就自然朴实。这就是最圣明、智慧的圣智,最仁慈正义的仁义,最巧妙有利的巧利。
然孔子以仁义礼乐治天下,老子绝而弃之,或者以为不同。《易》曰:“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。”孔子之虑后世也深,故示人以器而晦其道,使中人以下守其器,不为道之所眩,以不失为君子。而中人以上,自是以上达也。
但是孔子以仁义礼乐治理天下,老子却弃绝它们,有人以为他们不一样。《易经》说:“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。”孔子为后世考虑的很多、很深刻,所以向人们展示的是具体、实在的形式,而隐藏了真正的道,使中等层次以下的人遵守具体的、实在的形式,不被道的高深莫测弄迷糊,如此也不失为君子。而中等层次以上的人自然应当追求最高的道。
老子则不然,志于明道,而急于开人心,故示人以道而薄于器,以为学者惟器之知则道隐矣,故绝仁义、弃礼乐以明道。夫道不可言,可言皆其似者也。达者因似以识真,而昧者执似以陷于伪。故后世执老子之言,以乱天下者有之,而学孔子者无大过,因老子之言以达道者不少,而求之于孔子者常苦其无所从入。二圣人者皆不得已也,全于此必略于彼矣。
老子不是这个样子,他立志要人们明了大道,而急于开化人心,所以对人讲大道,而忽视了具体的、实在的形式,认为治学的人只知道具体的、表面的知识,道就体会不到了,所以主张弃绝仁义礼乐来使人明道。道是不可言说的,可以言说的都是与道相似的东西,而不是道本身。通达的人因为相似所以能从这种言说中认识真正的道,而头脑不清醒的人看到相似的就以为是真的。所以后来的人以老子为指导,有祸乱天下的,而学孔子的人通常没有大的过错。因为老子的言说而得道的人不少,而通过学习孔子来求道的人常苦于无从入手。两位圣人都不够全面,重视了此就难免忽视了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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